读书,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寻觅。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想遇见什么,但又有一种想四处看看的冲动。就是在这样的迷茫与寻觅之中,我走进了史铁生的《我与地坛》。
在文字之间,我看见了史铁生坐在轮椅上的背影。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,因为突然双腿残疾,没办法自由来去奔突追逐,像一个掩藏伤口的败者,摇着轮椅,走进了地坛。他孤独纠结悲愤,又不开口说话。我看明白一点:他丢了魂魄。
穿行在文字间的我也变回了十九岁,那时的我,刚刚失去了父亲。我不知道这是谁干的,为了什么,为什么是他,为什么是我,为什么,是我们。这些个问题,我知道不应该问任何人,因为他们会认为我疯了。显而易见,我也没办法再和父亲交谈。可是心里总想寻个什么答案。我终日失魂落魄,一言不发。
就这样,我默默地追随着他的背影,走进了荒草丛生的地坛公园。看他默默地摇着轮椅“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”注视着时间,注视着自己的身影和命运。
我和他一起,看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光辉,看镇静地站在那儿的苍黑古柏,看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;听一群雨燕在落寞的园中高声歌唱,听满园草木竞相生长的细碎声音,听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取笑蝉歌,听树尖在春天的呼喊;鼻腔里满是雨后浓烈而清纯的绿草与泥土的气味,或秋风中落叶熨帖而微苦的气息·······
他有时注视着雪地里的脚印出神,我也便想起了儿时穿的黑色条绒棉鞋,鞋梆子磨得翻出层层布边,冬天的晚上放在火炉旁冒着白气······
地坛的一叶一尘安抚了史铁生的时候,繁峙的鼓楼大街也浮现在文字里慰藉着我的泪目。
地坛如同一个安静而巨大的容器,不光盛放这个残疾小伙子的苦思冥想,还有很多人的平凡生活:那对夫妇薄暮时分的相携相扶,中年女工程师朴素优雅的穿行,爱唱歌小伙子跑遍园中每一个角落的咏叹调,爱喝酒老头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,捕鸟汉子对一种罕见的鸟的痴情,还有那位拉板车的长跑家对新闻橱窗照片的执念与破灭。还有那个最爱捡小灯笼花的姑娘,她的弱智和漂亮,她的保护神哥哥的暴怒与无言。
还有那位常常默默的前来寻找残疾儿子的母亲,她那些全部咽进心魂的痛苦惊恐忍耐期待在有一天全部结束了,以另一种模样翻倍打包好递到了史铁生怀里。史铁生终于把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移到了母亲的方向,天堂里,连母亲自己大概也没想过,要靠死亡来救赎儿子的魂魄。
痛苦有时候是一种拯救。因为它告诉你命运不论公平也不论公正,它只顾风起云涌白云苍狗。
这些命运的面孔千姿百态,全部在时间的熔炉里无言地化为地坛的浮光掠影。
不长的文章带着我漫游了作者心田里历经十五年的地坛,每一个字都惊心动魄,化成了滚滚泪珠,无从抑制。大约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史铁生的肝胆沥化而成的吧。从文中走出,从史铁生将更为苦难的命运边走过,我便觉得有了他的勇气和平静。
即使历经了更多的十五年,即使在史铁生已超越了苦难,离开了人间的今天,他的文字们也未必能变成一个微笑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一定能给予我们抚慰和宁静。